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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鐮刀收刈的時間
李新文      ①鐮刀，在梅溪鄉(xiāng)下又被喊做“鐮子”——半尺長的木把兒，捏在手里，小巧、輕便，好似抓住一串日子。薄而彎曲的刀片上，帶有不少細(xì)齒，隨意一晃，鋒利的光芒呼嘯而出，而這鋒利，壓根不是柴刀的“砍”或樸刀的“剁”可以比擬的。準(zhǔn)確說來，是“刈”，與剪刀的裁切不相上下，于輕快中夾雜著幾分果斷。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，在稻稈上一走，出現(xiàn)齊整的切口，似與季節(jié)做了個了斷。
      ②這樣的刀，好像是沖著鄉(xiāng)下女人來到這世上的。比如，捏在我娘手里，有著天然的美。那時候她一點都不老。收刈的前一天，我娘準(zhǔn)會到下畈的梅子市供銷店買幾把，順便砍點肉什么的，隨后折回來。鐮子的光芒隨著手臂的晃動忽閃而出，有點兒浪漫，有點兒迷離，并與嘴角邊掛著的笑形成呼應(yīng)。趁著沒人，我將家伙什偷出一把，跑到大門口劃格子。不一會兒，地面現(xiàn)出一條條印痕。誰知，幾只螞蟻屁顛顛地竄來，在格子里亂撞，我以為是搗亂，不由分說一頓猛扎，稍不注意，扎到自己的腳趾上，痛得哇哇大叫。娘聞聲趕來，用手撫摸我那受傷的部位，一邊鼓著腮幫吹氣，一邊說沒事、沒事。好長時間，這情形常在夢里出現(xiàn)，還有一股隱隱的痛從心里漫出。睜開眼，到處是夜色和了無邊際的迷茫，以至于我老覺得像一片葉子在異鄉(xiāng)的夜里漂浮，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      ③年少時的情景，成為甩也甩不開的記憶。而記憶的面積，往往比不過田野的寬展。盛夏會用大片的谷物召喚鐮刀的到來。這時候，我娘起得早，雞叫三番便開始張羅茶水、草帽和鐮子什么的，隨后，掀開門簾朝我直喊：起來、起來了，太陽曬屁股嘍！而我最怕刈谷子，一想起白花花的太陽就渾身不自在，像每個毛細(xì)孔都在冒汗，因而賴在床上，磨一陣算一陣。
      ④出門一望，月兒掛在西天上，散發(fā)著曠古的清輝。我猜爹娘準(zhǔn)是去了門前的四斗丘。那田大，而且緊挨溪水。日里看它，盡是黃得不能再黃的谷子，狀若燃燒的火焰。此時的谷物，經(jīng)過播種、育秧、勻插、分蘗、散葉、圓梗、開花、抽穗、結(jié)實等諸多環(huán)節(jié)后，它們的芳華一展風(fēng)采。想必天邊的月兒受不了谷子引誘，干脆加大皎潔的比例，以營造出物與象、光與影、聲與色、時間與空間互為映襯的效果。
      ⑤現(xiàn)在，田野叫月光籠罩著，顯出無際無涯的寧靜。第一件要做的事，是把鐮子拿到溪水里泡一陣，以積蓄足夠的力量。娘走到溪邊，將鐮子一截一截、鄭重其事地伸進水里。這一刻，我似乎看見鐵的堅硬與水的柔軟悄然融合，心照不宣。人的影子和月光漂了一溪，儼若時間里的倒影。不一會，鐮子泡好了，取出來，輕輕一劃，一片月光嘩然破裂，紛紛落向地面。
      ⑥一雙雙赤裸的腳板踩在田泥上，涼沁沁的。還有一股甜腥氣在漾，咂一口，通體爽快?；蛟S人只有與土地近距離接觸，才聞得到谷物成熟的氣味，聽得見它們的呼吸。稻田上，鐮子一字排開，牽著人的身體在動，一線線耀眼的光芒照亮谷子的歸程。月光真是月光，不經(jīng)意調(diào)出最佳角度，將我娘的身子骨定格成一個特寫鏡頭：她的腰背弓著，嘴巴抿著，手里的物器迅速邁進。哧溜，一蔸稻稈離開地面：哧溜，又一把作物到了手里。而鋼質(zhì)般的谷粒聲呈發(fā)散性傳播開來，像宣布一件頂為重要的事兒——開鐮了。
      ⑦面對重重疊疊的谷物，你能輕易掂量其中的分量嗎？比方一株稻稈要經(jīng)歷多少風(fēng)雨磨礪，才長出碩壯的姿態(tài)？一穗谷粒，融入農(nóng)人幾多辛勞、汗水和憧憬……這些對我來說，無異于一道難上加難的數(shù)學(xué)題。只是，娘親口告訴我：刀要捏緊，稈要抓牢，腳要張開，心要放空，才像刈禾的樣子。興許，這是開鐮的要領(lǐng)，亦是她多年的心得。
      ⑧起先，我滿以為鐮刀不過是見慣不慣的物件。長大后，一翻許慎的《說文》，才知，鐮者，鍥也。用時下的話講即殺伐的意思，從古代打仗殺人的武器轉(zhuǎn)化為今天收刈糧食的器具，不單砍伐的對象發(fā)生變化，連光芒也柔和了許多。這么說吧，從砍頭到勞作，所蘊含的精神意義和價值取向出現(xiàn)根本性的改變。彼此間，可能都會流血，但前一種是恐怖的，叫人不忍目睹；后一種卻是溫和的，寧馨的，說不準(zhǔn)還是詩意的凸顯。至少，我先前被鐮刀刈傷后，不是很痛，尤其經(jīng)我娘的撫摸，那種酸酸的癢癢的感覺，不可名狀。與此同時，還有一股溫暖貫穿身心。也許因了這份溫暖，我的生命注定與鐮刀有關(guān)。
      ⑨要說，我娘未必不是在這種溫暖的力量牽引下，走向一個個日子的。每年一度的收刈，她總是起早摸黑，播種、育秧、春插、施肥、間稗……把無數(shù)的思緒和汗水撒向田壟，在生命的版圖上踩出一串串腳印。等到揚花、抽穗時節(jié)，又在稻田邊撫摸著一穗穗谷粒，興奮的目光里，看得見一個個日子移動的痕跡。
      ⑩設(shè)若以時間為參照系，我敢肯定，每個鄉(xiāng)下女人一生的作品不外乎兩部；一部是滿田的禾稼，另一部，是她們的兒女。
（1）結(jié)合文本內(nèi)容，分析“母親”的形象特點。
（2）任選角度，賞析文中劃線文字的語言。
月光真是月光，不經(jīng)意調(diào)出最佳角度，將我娘的身子骨定格成一個特寫鏡頭：她的腰背弓著，嘴巴抿著，手里的物器迅速邁進。哧溜，一蔸稻稈離開地面：哧溜，又一把作物到了手里。而鋼質(zhì)般的谷粒聲呈發(fā)散性傳播開來，像宣布一件頂為重要的事兒——開鐮了。
（3）就本文運用的一種藝術(shù)手法進行賞析。
（4）文章結(jié)尾段落意蘊豐富，請你談?wù)剬ψ詈笠欢卧挼睦斫狻?/h1>